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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的心情是沉重的。作为医生兼作家，我本来正在写一部反思医疗行业的小说，本不想站出来发言的，但近一段时间发生的各种辱医骂医打医伤医杀医事件，深深地触痛了我的心，潜水不住了，决定出来冒个泡。　　下面的有些文字，可能会让某些人看了不舒服，甚至痛恨。我知道我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做的，就像其他人一样，配合体制，转移矛盾，或者做一个自了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中庸而安全地活着。但不幸的是，我或多或少地私下接受了一些关于正义，真理，信仰，之类的理念，而目前，我们的同胞在辱骂，伤害，残杀自己的医生同胞，我胸中憋了一口气，不吐不快。　　我时常想，医生和患者两个目标一致的群体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局面？能不能挽救？怎么挽救？　　现在有一种现象，就是大部分患者对医生的看法基本形成了一个大致的印象：黑心，劳累，冷漠，红包，药扣，风险，奉献。但又有谁真正了解这个行业呢？　　每个行业都有它自身的运转机制，经营模式，利益链，医疗行业也是。这些东西，内行的有些人尚且糊里糊涂，更何况那些普通百姓呢？看病难，看病贵，你们理解不了矛盾的主要方面，不知道谁是真正的屠夫，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个替罪羊，侮辱打骂杀，以为这样才能对得起你付出的那些可能连买一件上点档次的衣服都困难的钱。　　你可能会问，“以前的时候，什么检查也不做，不也照样治病吗？”　　作为医生，我们平时也遇到这样的抱怨或者质疑，但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解释这些东西，每天忙于查房，下医嘱，写病历，查看化验单，巡视病人，再修改医嘱，周而复始。现在我给你们好好解释一下，希望你们能理解。　　先从检查说起，现在的患者几乎都会抱怨，“现在当医生怎么什么病都检查，太黑了，一心只想着赚钱”。那医生是否真是这么黑心呢？是什么导致他们这么做的呢？　　举个例子，假如现在门诊有一个头痛患者来就诊，医生给他说要查头颅CT，他拒绝，说只是普通感冒而已，要医生开止痛药。医生说，最好查查。想想接下来会有什么结果？　　据我了解的我们国人的素质，一般的做法是这样，直接拿病例本走掉，走的时候，还会骂着说，“什么狗屁医生，连个感冒都不会看”；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大吵大闹，“叫你们医院负责人出来，看个感冒还要查脑CT”，仿佛他们比医生还懂的多，以他们的智商，医学院五年培养出来的医生真是狗屎不如。　　无论如何，他总会吃到一个医生的止痛药，或者是他另寻的那个不用查头颅CT的医生开的，或者是被他威逼利诱的那个医生开的，他总会吃到的，只要他想。但回家后，他加重了，疼痛止不住，难以忍受，再去医院检查，这次乖乖了，查了个头颅CT，一看脑出血。家属就会马上想到那个给他开止痛药的医生，说该医生漏诊，然后一告一个准。　　我想这个医生吃了亏，下次再遇见头痛的患者，可能就会记起查头颅CT了。　　检查少了，可能漏诊，检查多了，患者抱怨，这就是现状。为什么做检查呢？因为疾病本身的复杂性。就拿普通感冒来说，鼻塞，流涕，全身酸痛，临床上有几十种疾病的症状与它相似，如流行性感冒，麻疹，风疹，幼儿急疹，水痘，过敏性鼻炎，急性扁桃体炎，病毒性心肌炎，急性中耳炎，肺结核，病毒性肺炎，小儿脊髓灰质炎，流行性脑脊髓膜炎，流行性腮腺炎，猩红热，风湿热，流行性乙型脑炎，百日咳，地方性斑疹伤寒，病毒性肝炎，这些你知道吗？　　如果你们拒绝检查，疾病没诊断清楚，误诊，漏诊，你又能理解医生吗？　　试想一个小小的普通感冒样症状就这么复杂，其他疾病的复杂性就可想而知了。你修理机器，修好了999个机器，修坏了一个，也没有人骂你，打你，甚至杀你，但你治病救人，治好了999个患者，但有一个患者出现突发意外，就有人骂你，打你，甚至杀你。在这样的境况下，你怎么去评判一个患者的全身状况？那就是相关范围内的全面检查。现在，明白了医生为什么要做检查？　　关于检查费，“乱收检查费”这句话貌似成了你们的家常便饭了吧？ 基本每个医生都是按照你的症状，尽可能考虑全面的帮你排查病症，以求精准，而现代医学随着科技的发展，很多检查指标可以帮助人眼看到微观的东西，医生需要运用所学的知道，把显现出来的阳性病变综合起来，推断病因，这是我们学到的知识。于是乎，你们认为医生一开始开检查就是乱开检查，这是谁宣传的？　　检查费贵骂医生，告诉你，检查费的定价和医生没有一点关系，超市的东西卖多少价格，是前线营业员可以决定的吗？　　检查结果出来没有问题，就骂医生，说故意乱开检查，没问题也要做。这是一个伪命题，在诊断的过程中，需要否定一些东西，来肯定一些东西，检查做出来没问题是好事啊，那么说明这个方面可以否决了，按照另一种诊断思路治疗啊！为什么一要做检查就是医生的错呢？一个检查百余元，不过是你随手一个耳麦，随手一个鼠标，一个假皮包包，一顿饭的价格，都是做在你自己身上的检查，为什么那些消费品就值得，在医院就是被欺诈呢？　　当然，我并不否认在医疗行业有些害群之马，为了利益，大开检查，但这只是少部分人，我并不想为他们开脱。　　那你又会问，“那医生收受红包，拿药扣呢？这还有什么正当理由吗？”　　至于“收红包”，“拿药扣”这种现象的确有，但原因是复杂的。有时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不少患者错误地认为医生不收红包不是怕查处，而是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更可笑的是，有些患者还会以为你拒收红包是嫌红包里装的太少。　　关于药扣，我想说的只有三个字，“利益链”。　　你可能懵了，什么意思？可以理解，因为国人的思维一向如此单线条，如此简单。　　那我给你简单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药扣？毫无疑问，药扣是药品商业化的产物。假如一个药出厂时候是十块，到病人手里，一般都要一百多块，100％的利润都到哪里去了呢？其中很大部分是被药品经销商拿走，他们会拿出一部分去打通方方面面的环节，比如一层一层的药品准入机构、院长、药剂科主任等等。另外，为了多用他们的药，他们往往要雇人每个月给医生发药扣，那些雇佣的人就是医药代表。别看这些发发药扣的人，他们的年收入可是比公务员还高出好几倍呢，羡慕吧？现在知道了，药品贵，不仅仅是医院的事，是医生的事了吧？　　那你又会问，既然药扣如此讨厌，那为什么不取缔呢？　　看，你又质问医生了。这就是你们的一贯态度，见怪不怪。　　这个问题，其实应该问我们的政府。政府喊了这么多年，但是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从来就没有过有效的严厉的处罚条例出台，也一直没有表现过严厉打击的意思，怎么取缔？　　关于服务态度，你们给医生的评价总是那两个字：冷漠。　　几乎所有去过医院的人都有感觉，挂号收费、药房、做检查的、护士这些人全部冷若冰霜，总好像欠他们钱一样拉着个脸。　　对，你是欠他们钱了。为什么这么说呢？自从国家实行了全面医保，病人有钱看病了，全部涌到了医院。他们的工作量增加了五到十倍，甚至还不止。但是国家在实行全面医保的同时，又大幅度的降低医院的利润，医院的业务收入在节节攀升，但利润却是有减无增。稍微知道政策的人都知道，政府是不拨款给医院的。医疗服务所得的利润是医院赖以生存的根本，是养活那几百甚至上千员工的主要来源。现在劳动强度上去了，收入却还是十几年前的水平。干的是高技术含量，高风险的工作，却看着别人买大房子开好车，自己怎么可能还笑得起来？新医改来了，但是还是只字不提改善医护人员收入问题，医改如何成功？别只知道叫他们天使，让他们奉献，但是他们也要吃饭，也要养家糊口，也希望过上好日子。　　当然了，医生、护士也并不真是你们想象的那么冷漠。　　起先的时候，我并不理解，为什么患者说医生态度冷漠，而我们却不觉得呢？后来，我有次去政府机关办理一些手续，遇见一些人，我也觉得他们冷漠，我好不容易请假来办理手续，心急如焚，他们却不慌不急，慢悠悠的架势，爱理不理的，怎么这么冷漠，没有人情味呢？可在办理手续的过程中，和他们聊天，我觉得并不是这样，他们也跟我们一样，有人情味，有血有肉。只是，我看待问题的时候，只是从我的角度出发，觉得全世界的事都没有我的事重要，我始终在以我为中心。　　医生每天要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尤其是门诊，三到五分钟接诊一个患者，忙的团团转，对患者的病痛见得多了，已经见怪不怪，而患者却觉得我这么痛苦，而医生却一点感情也没有，竟然无动于衷？所以，久而久之，对医生形成了一个惯性的理解，冷漠，无情，其实那恰恰是医生的处事不惊。　　有患者骂医生‘狼心狗肺’，收‘黑心钱’。 但这都是医生的错吗？在我们的国家，医生的收入在社会上只能算个中等，一个医学专家的收入甚至还不如开出租车的。企图用不到世界上1%的医疗资源解决世界上近四分之一人的基本医疗卫生保障，医院只能自负盈亏，医院必须完成相应的任务目标，才能不倒闭，为了这一任务，医生必须在保证不被患者打不被患者杀的前提下拼死拼活，成为炮灰。就好比一场战争，那个抢走你财产的士兵固然固然有错，可这根本上是他的错吗？他能选择吗？　　那么医生的收入到底怎么样？　　估计你们听到这里，马上就会说“富得流油”。错了，你们错了。　　你们说的收入高的医生，只是那些能够拿到药品回扣的开药的医生，他们只占医院总人数的15％-20％左右，医院还有一大批的医技、护理、行政、后勤等工作人员，他们也是医院的主体。他们每天从早忙到晚，再加上有些医德较差的医生为了追求最大限度药扣，力求多开药。本来不检查的去检查，本来不用输液的也输液，让他们劳累不堪。就算这样，他们的收入也不到那些整天对着电脑无所事事的公务员的一半，甚至更少。其实就算那些拿药扣的，他们的合法收入也比其他医护人员高不了多少， 因为大头都让某些人赚了，你懂得。　　那么，现在我来说说医务人员的现状，真正的现状。　　早上7点左右进病房，开始工作，翻阅前一天的检查单，查看异常情况，为你着想，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还在梦游周公吗？　　8点到11点这个时间段，应该是每个医院最忙的时候。因为要查房了。查房时，你曾经对待年轻医生怀疑，嫌弃，不信任，拒绝吗？年轻医师是你的管床医生，是最能够观察你病情变化并且及时汇报沟通的医师，是最在快速成长，最新生的力量，你是怎么对待他们的。他们做过伤害你们的事情吗？很多病人住院时都以为是年轻医师在自作主张的治疗，拒绝和年轻医师对话，医院有严格的制度，年轻医师的医嘱都是严格与高资质医师沟通后，征得主任主治许可后才实施的。你们可曾想过，他们就是你们后代健康的守护力量，你们给他们关上了门，就是给你们的后代关上了门。 是谁屡屡说，年轻医生残害生命，年轻医生玩忽职守，多少个年轻人以医院的病房为家，洗漱搬来了，换洗搬来了，吃的是快餐，睡的是值班室，连续多少天没出过住院大楼没见过太阳的日子有谁知道？而同年龄的年青人在干什么？潮男，潮女，K歌泡吧，年轻医生的日子只剩下工作和睡觉，甚至没有觉睡，没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这些，你又知道吗？　　查完房，外科医生就要开始一整天忙碌的手术， 医生下到手术室开始紧张的核对，开始手术，一台短的一两个小时接着又是下一台，长的10多个小时，一站就是一天，开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没有一个医生是按时可以吃饭的，没有一个医生是可以按时下班的，你要是有医生朋友，就肯定知道能和他正常约个饭有多难，一天手术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辰。至于内科医生，更是繁琐的事劈天盖地地铺来，经常疲惫不堪，加班托班，无暇照顾家里的父母或者孩子，却用来守护你们的健康。　　这些，你们又知道吗？　　说到治疗效果，我真想把这个问题说个明白。我们的医学发展到现在，事实上，对很多疾病的认识都不足。翻开一本厚厚的内科学，能治愈的疾病有几种？是谁每每传言说这个癌症病人接受了放化疗还是很快死了，那个什么治疗没治还活着，为什么没有人报道过有的病人密切接受治疗安排存活至今，而拒绝治疗的某某很快辞世？因为毕竟前者是少数，是新闻，是热点，所以大家感兴趣，是生命的奇迹。然而这样的宣传，却让人们越来越误认那些信誓旦旦说包治百病的术士，心灵臆想可以健身的骗子有了市场，让人们放弃科学，投入意念的想象中，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 。 是谁每每在说谁谁谁花了多少钱，最后什么结果都没有，真的是什么结果都没有吗？你敢扪心自问吗？　　作为一名医生，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很多病在现在的医学背景下是治不好的，只能缓解，你能够接受吗？你还是不能接受，于是你恨医生没有认真给你治，认为遇到了庸医，你要去告，你要去恐吓，你要去打，你要去杀，不是吗？　　很多病人对病情恶化也不理解，往往放在嘴边上的是，开始进医院还可以怎样怎样，到了最后连什么什么都不能了，这句话大家也很熟悉吧？　　将心比心，我也能理解患者及家属的心情。可一个病情是有发生发展的过程的，而这个过程在有效的时间内干预可能有效果，也可能是不可逆转的，病人能够理解吗？也不能够。你们认为我是站着或者活着进来的，就绝对不能躺着或者死着出去，要不然都是医院的错，医生的错。　　所以围攻医院，打、砸、抢、烧， 挂横幅、设灵堂、烧冥纸、摆花圈、贴标语、发传单，在这方面，你们貌似很擅长。　　试问，一场洪水在上游发生的时候，下游是正常生活的，然而你可以把洪水完全挡在上游吗？不可能的，势不可挡的洪水把在一天前还平安的下游瞬间冲毁的时候，你能够接受吗？你还怪河流边看到的居民为什么没有挡住洪水是吗？ 是谁每每宣传，一措辞就是医生失职，抢救不及时等等，等一出事，所有家属不是看病情的急缓去评估事情的发生，而是责怪医生，辱骂医生，殴打医生，残杀医生。　　我们在保障你们的健康，我们自己的健康呢？有多少医生在岗位上猝死，你们知道吗？又有多少医生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在保障你们的健康，你们知道吗？　　在中国，几乎所有的上班族是有假期的，除了医生。一周里只有周日的下午可以稍微休息，节假日没有休息，没有！ 医生是只有上班时间，没有下班时候的，永远在加班。你可能说了，你们有加班费？告诉你，医院付不起，病人你更付不起！　　下面有些话，我一直很想说，我知道很多很多的人也想说，可能只是想想，迫于压力，不敢说。　　不相信我就不要找我看病。　　我不会给你任何保证，得个感冒都可能会死人的，禽流感就是感冒的一种。向你交代手术或者病情风险，是科学的真实，不是我故意要这么做的，你得病了就必须自己承担，我和你非亲非故，帮你治病，凭啥子让我替你承担？　　我建议你住院的时候，千万不要认为是我求你住院，我只是尽到我该尽的责任，听不听是你的事，你住院我还要写病历、开验单。　　不要埋怨做了这么多检查都还没查出是什么病，有些病就算你把所有检查 都做了都不一定能查出来的，知不知道有个词叫“疑难杂症”？　　不要用出院来要挟我，你要出院签个字就可以走了，我绝对不会留你。　　不要老在我面前说没钱，说费用贵，我也没钱。你没钱，不是我造成的，你没医保，也不是我造成的，手术、药品和检查的价钱也不是我定的。最好让政府或者保险公司把医保报销比例和范围定多点，我也无奈啊！不要怨天尤人，说句难听的，谁让你要得这个病？　　不要对我说：“你们医院收费这么高，那你们医生肯定很有钱。” 我听到会很想扁死你，我的工资说出来你都不信。医生超负荷付出的，远远低于应该得到的。救活一个人不值钱，救死一个人，你们可就狮子大开口了， 我心理能平衡吗？　　不要一来看病就认为我会宰你，这也怀疑，那也不信，这样只会令我把给你看病的心思分出一部分来防你，而且很快整个科室都会知道某个病人很麻烦。　　不要老是担心这个药有什么副作用，那个药有什么不良反应，使用抗生素会不会产生耐药性，什么都怕你别治 得了。 “是药三分毒”这个俗话没听说过。　　不要对我说：“不要给我做不必要 的检查，用不必要的药物”。 你意思是我经常给病人做不必要的检查，用不必要的药物？不做我能看出病吗？看不出你又赖我不会看病了。　　最后，我想说，任何一个行业都有鱼龙混杂的情况，医疗行业也有少数昧着良知的人，但这并不足以否定整个医疗行业从医人员的素质，事实上，我们应该客观地看待医生，他们也是一群活生生的人，不是神，不是天使，也不是屠夫，不是白狼，仅此而已。　　愿我们的明天更好， 就像我诗中写的那样：　　我依旧执着于某一天的到来　　那时，应神的允诺　　我的诗中写着月亮、白雪、星星　　淳朴的笑声　　还有那吹过黑色墓穴的风　　它已化作清澈的泪水　　洗去遮蔽人们眼睛的尘沙        (作者简介：王利，男，26岁，陕西人，现为浙江省台州市中医院医生)